一件旗袍“美”了186年
“天时、地气、材美、工巧”,《考工记》中关于造物的这8个字,放到今天仍然是金律。
传承186年的玉谦旗袍,正是凭借这8个字,从清代一直走到今天。
玉谦旗袍的百年历程,恰似一部中国近现代服饰变革的微型画卷。
玉谦旗袍始创于清代同治年间,当时的旗袍仿满族服装,衣身宽博、平直硬朗、衣长至脚踝。洋务运动后,旗袍领子放低、腰身收紧、衣长裁短。上世纪20年代,现代旗袍开始流行,旗袍加入了连衣裙、晚礼服等时装元素,在剪裁上也更为修身合体。
2013年夏天,在英国留学的济南姑娘挽着她的英国未婚夫来到玉谦旗袍店,想要定制新婚中式礼服。英国先生特别喜欢“李小龙服装”中式唐装,玉谦旗袍第六代传承人于仁谦便选用白粗布制作男士中式短袖上衣,女士旗袍则选用浅绿底淡黄色兰花样式,两位新人非常满意,还在玉谦旗袍店前拍照留念。
如今,玉谦旗袍的顾客已遍及美国、英国、法国等80多个国家和地区,小小丝线连着五湖四海,国内外著名影星、主持人、中式服装的爱好者等都来定制旗袍和中式服装,玉谦旗袍已然成为讲好中国故事的有力载体。
民国时期,济南芙蓉街上林立着17家裁缝店,如今只有玉谦旗袍穿越时光依然生机蓬勃。它凭的是什么?
旗袍的神韵,在于既显山露水又藏拙补缺,兼顾好二者,是门大学问。“我的眼睛就是扫描仪、大脑就像计算机,顾客的肢体特征、年龄、职业、穿用季节和场所等,都在我的脑子里,制成的旗袍顾客都很满意。”于仁谦自豪地说。
玉谦旗袍采用于仁谦独创的“千人万体”经纬立体测量法为顾客量体裁衣。在巴掌大小的尺寸单上,密密麻麻记着不同位置的尺寸,加起来有60多个数据,涵盖身长、胸围、腹围、背宽、领围,等等,几乎尺子每移动一寸就要测量一个数据。衣服做出来,如“第二层皮肤”般贴合身形。
玉谦旗袍店里的旗袍九成靠手工制作。“机器缝针太死板,必须手工镶边、绲边、嵌边。”于仁谦说,这对工艺的要求极高。于仁谦从父亲那儿学到的手艺正好用上——当年父亲为练手艺,用白线缝黑棉袄却不见白色线迹,这门祖传手艺流传至今。
百年传承,不仅在于代代相传的精湛技艺,更在于“裁衣如修身”的经营理念。有位法国顾客定制了一件唐装,临取衣时得知航班提前而顾不上取,于仁谦强忍骨折伤痛打车直奔机场送过去,法国顾客看到后感动地说:“中国人讲信用,人品好!”
当工业化旗袍席卷而来,是坚守传统技艺还是转型发展?玉谦旗袍面临着老字号普遍存在的时代之问。
改革开放初期,西装革履成为时尚主流,定制中式服装的客人锐减。为维持经营,于仁谦不得不紧跟形势,做过一段时间的西装。
在旗袍业内,用超薄垂顺的真丝立绒面料一直被视为“禁区”,因其面料易卷、怕烫、难缝,但顾客却青睐其华贵质感。于是,于仁谦便潜心钻研,最终攻克难关,使真丝立绒旗袍的制作成为该店的绝活儿。
如今,玉谦旗袍在坚守核心工艺的同时,已拓展出男装、新中式、唐装、文人大褂和长衫等多种类型服饰,覆盖从“Z世代”到银发族多元消费群体。
玉谦旗袍第七代传承人于典
比起制作工艺,更大的挑战来自传承人难觅。于仁谦先后招收过20多名学徒,管吃住、发工资,却无人坚持超过3个月。“练手艺很枯燥、很辛苦,也难以挣到大钱。”于仁谦说,浮躁的社会心态与手工技艺的漫长修炼形成冲突。前两年,于仁谦的女儿于典从国外美院学成归来,接过父亲手中的针,玉谦旗袍才终于有了第七代传承人。
“我们的手工旗袍,客户满意度上绝对没问题,目前的困境就是手工制作太慢了,没办法很快制衣。”于典清楚地看到手工制作的短板,“制作一件手工旗袍需要3天,复杂绣花款耗时数月,年产量仅百余件。”虽然多数旗袍的定价在千元以上,生意也不错,但刨去各种成本,利润微薄。
“现在年轻人喜欢在网上购买一些平价旗袍,不太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坚持纯手工。有些旗袍色调深沉,花饰传统,年轻人认为款式守旧。”于典说,这是传承手工技艺必须要纠正的观念,也是玉谦旗袍必须面对的时代课题。
当《花样年华》《金陵十三钗》《国色芳华》等影视剧掀起新中式美学浪潮时,汉服、旗袍、马面裙不再是橱窗里的陈列品,而是年轻人争相体验的文化符号。玉谦旗袍这家蛰伏百年的老字号,也在这场风潮中悄然蜕变。

玉谦旗袍店除了做旗袍、卖旗袍,还拓展出了面向游客的“体验旗袍”项目——精致的旗袍、复古的盘发,再撑一把油纸伞,摇身一变就成为《雨巷》里“丁香一样的姑娘”。
“有顾客在社交媒体上发了我们店的服饰和妆造,很多网友看到后都想来体验一下,最近顾客多了很多!”今年“五一”假期,玉谦旗袍店内人头攒动,来自五湖四海的顾客挑旗袍、试衣服、做妆造,化妆师手中的发簪挽起顾客的笑语,店内一片欢乐。
——当百年工坊变身文化体验馆,我们看到的不仅是非遗技艺的活化,更是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创新性发展。
“我们打算继续在社交平台上做推广,邀请一些网红达人,把直播也搞起来,让更多人了解手工旗袍这门老手艺,以及蕴藏在服饰中的东方审美。”于典说。
于仁谦正在示范教学
面对技艺传承问题,于典比较乐观,她的办法是:“做的人少了,我们就去创造做的人。”目前店内的学徒,除了有希望掌握一技之长的职业学习者,也有热爱传统手工艺的旗袍爱好者,还有前来交流学习的服装设计师等。“不论谁来学习,我们都会倾囊相授,只希望让手工旗袍技艺传承下去。”
于典在国外留学期间,系统研究过西方服装文化与中国服装文化的渊源,“我带回来一些欧洲的奢侈品面料,把它们做成旗袍售卖,顾客非常喜欢。”在于典看来,老字号的传承发展绝非抛弃传统,而是让百年工艺在与当代审美的对话中,迸发出更具生命力的创新火花。
透过玉谦旗袍的百年沉浮,我们似乎也能看到齐鲁文脉的传承发展。近几年,山东大力推进“山东手造”工程,形形色色的古老非遗技艺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,实现匠心传承与现代演绎的完美融合。
传统手工艺散落在齐鲁大地的各个角落,于仁谦盼望有朝一日能成立一个传统技艺产业园,到时大伙儿都搬进去,一起传承发展传统技艺、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。(孙昕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