党刊朗读丨父亲的掌心

父亲是一名物理老师,却偏偏给我起了个数学味十足的乳名——开方。然而从小到大,这名字仿佛被尘封了。无论人前人后,我永远是他口中那个带着宠溺又固执的“小孩”。年龄渐长,我也曾嘀咕抱怨,他却置若罔闻,依然故我。如今想来,父亲对这称呼,竟有种近乎“摆烂”的执着。
父亲不仅“摆烂”地唤我“小孩”,更有一项固执的爱好——摸我的头。无论我是听话、淘气、哭闹还是欢笑,他那宽厚的手掌,总是心安理得、日复一日地落下,仿佛要把我的脑袋生生“盘熟”才肯罢休。
记忆深处,总定格在初中时一个秋日微凉的黄昏。叛逆的我刚和他闹过别扭,气呼呼地顶着一头湿漉漉的乱发,倔强地站在小院当风处,任晚风肆意地把水珠吹落,把我的头发搅得更乱。
“过来!你这犟脾气的小孩,真不怕冻病!”话音未落,父亲已攥着毛巾从屋里大步跨出。他不由分说,动作却极尽轻柔,细细拭过我每一缕湿透的发丝。末了,又带着点“惩戒”意味,“狠狠”拍了下我的背。一股暖流随那轻拍悄然注入,翻腾的委屈竟奇异地平复了大半。我终于卸下别扭,默默拉过小马扎,顺从地挨着他坐下。晚风轻拂,方才的怨怼,已悄然融化在这无言的静默与满院芬芳里。
沉默如酒,愈久愈醇。父亲忽然开口,声音里渗出一丝不易察觉、却又藏不住的沙哑与伤感:“也许啊,几十年后的一个黄昏,就像现在这样,你一个人独坐的时候,会想起眼前这一刻的……”
“那……你呢?”我心头莫名一紧,脱口而出。
他深深看我一眼,嘴角努力牵起一丝笑纹,喉结滚动了一下,才低声道:“我啊……大概……先你而去了。”
后来啊,父亲卧病在床。我握着他枯瘦的手,俯在耳边轻诉:“爸,您记得吗?那个秋天的黄昏,院子里开满了花,天边的云霞烧得通红。您摸着我的头,按着我的肩,说的那些话……我一直记得。您的笑,掌心的温度,这么多年,一直暖着我往前走。”
父亲静静听着,气色似乎亮堂了些。他反手,用尽全力轻轻回握了一下我的手,浑浊的眼眸漾开一片深沉的、近乎圆满的喜悦。两行清泪,无声滑过他微笑的嘴角。
这抚摸的力量,我曾在爷爷身上见过。一次我独自陪护,爷爷忽然痛苦嘶喊,众人手忙脚乱仍无济于事。恰在此时,父亲风尘仆仆赶回,急切伸手,就在父子指尖相触的刹那,爷爷的呻吟戛然而止,紧绷的身躯瞬间松弛。那一刻的宁静,胜过万千良药。
一只黝黑泛青、布满斑点的手,与一只饱经风霜、刻满皱纹的手轻轻贴合,竟美得如此惊心动魄,令人心颤。爷爷是幸福的,因为他生命最后的旅程,始终有父亲掌心传来的抚慰;父亲亦是幸福的,因为他得以用这双手,传递对爷爷最深沉的敬爱与守护。
感谢您,父亲。感谢您那双曾托起我整个人生、饱含无尽温暖与坚韧力量的手掌,以及掌心之下,那永不褪色的、爱的抚摸。
作者:孙祎泽
主播:孙昕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