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当兵歌》:竹沟老百姓对刘少奇的红色记忆
青山巍巍,绿水潺潺;竹沟火种,华夏脊梁。
在确山竹沟革命纪念馆的玻璃展柜里,一枚锈迹斑斑的纽扣正静静地躺在泛黄的《当兵歌》手稿旁边。88岁的王秀英老人指着展品,颤颤巍巍地回忆道:“这扣子,是当年少奇同志帮我缝棉袄时掉的……”
老人的目光透过窗棂,望向远处起伏的伏牛山。山风裹挟着记忆呼啸而来,仿佛回到了1939年的那个春天——竹沟镇的青石板路上,刘少奇大步流星、目光如炬。他的身后,是5000名中原儿郎,在“吃菜要吃白菜心,当兵要当新四军”的歌声中,激扬起淮河两岸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与晨曦薄雾。
一
竹沟镇位于豫南伏牛山余脉,东扼平汉铁路、西接桐柏山系、南望江汉平原。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,让竹沟镇享有“钉在敌人腹心的钢钉”之美誉。
1938年秋,武汉会战的硝烟遮蔽长江。中共中央决定将竹沟作为中原局驻地,形成“进可攻、退可守”的战略支点。初到竹沟镇,刘少奇强烈地感受到,在这片人口不足2000人的贫瘠土地上涌动着炽热的革命热情。多少个不眠的夜晚,刘少奇伏案写作《论共产党员的修养》时,窗外总飘来竹沟老百姓劳作的号子声,煤油灯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亮到了天明。
一日,刘少奇在镇东头的槐树下驻足,听到一群孩童用方言唱着:“吃菜要吃白菜心!”而对后半句“当兵要当新四军”他们却有些含糊不清。刘少奇当即找来宣传干部姚力文商量,能否将民间曲调与革命口号融合起来?经过反复推敲,两人在《当兵歌》歌词中加入了“扛起土枪保家乡,跟着政委打豺狼”的豫南韵脚,让歌曲像淮河水一样,“既能淌进庄稼汉心里,又能掀起抗敌的浪”。
到抗战胜利时,《当兵歌》已如春潮般浸润中原大地,衍生出豫剧、快板、大鼓书等17种艺术形式。在竹沟镇的田间地头、青纱帐里,妇女们哼着它织布传递情报,孩童们唱着它拾柴掩护伤员,青年人则循着歌声投笔从戎。2015年,确山县将《当兵歌》申报为河南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这串在烽火中跃动不息的音符,永远定格成民族记忆的丰碑。
二
1941年初,寒风夹杂着战争的硝烟掠过竹沟镇。19岁的民兵队长王铁柱在反“扫荡”中身中三弹,拖着血痕藏进伏牛山坳。当日军循着血迹追至谷口时,放牛娃李二牛突然冲着山谷高唱:“吃菜要吃白菜心,当兵要当新四军!”稚嫩的童声撞碎刺刀的寒光,吸引日军循着歌声向反方向奔去,少年却永远倒在了乱石堆里。他的怀中,还揣着血染的《当兵歌》歌谱。
竹沟老百姓和这首歌的故事远不止于此……
当农妇张玉兰第一次听到竹沟夜校传来《当兵歌》歌声时,她禁不住抹着眼泪说:“这调子熟,像俺娘教俺纺线的曲儿!”日军“扫荡”前夜,她将“明日敌袭”的情报编入歌词,伴着纺锤起落唱给路过的货郎。次日清晨,300位民兵提前转移,空荡荡的晒谷场上,只余纺车和半截未唱完的歌。
双目失明的说书人李德顺,把《当兵歌》歌谱缝进自己古琴的夹层里。当日军逼他弹唱“中日亲善”小调时,老人突然奏起《当兵歌》,悲怆的豫南梆子直冲云霄,子弹也随之穿透琴身。破碎的桐木板间飘出泛黄的纸页,断弦之上,还粘着几片槐花瓣——那正是当年刘少奇同百姓话别时,随风落进他琴囊的芬芳。
孤儿小满被妇救会收养后,日日攀在刘少奇手植的树上,把《当兵歌》教给树下的孩童。1944年一个盛夏的午后,他带着20个半大孩子挎起竹筐,把日军引向山脊埋雷的羊肠路。当爆炸声撕开寂静时,小满把身旁的女孩推给同伴,自己却转身唱起《当兵歌》,义无反顾地冲向雷区。焦土上,只余半片蓝布兜在风中翻卷——那是1939年刘少奇赠予妇救会棉帽的残片……
今天,在竹沟革命纪念馆的玻璃展柜中,李二牛染血的歌谱、张玉兰的纺锤、小满的蓝布兜静静相守。窗外,那棵曾被战火灼伤的老槐树年年吐绿,渗进竹沟的每一道石缝、每一寸泥土,化作中原大地永恒的脉搏。
三
面对日军“三个月灭亡中国”的叫嚣,竹沟百姓以血肉筑起新的长城。1942年大饥荒来袭之际,竹沟人咽下苦涩的槐树叶,将20万斤待转运的小麦放在瘦弱的骡马背上,那是饥饿土地献给圣地延安的精神礼赞;镇平青年马可蜷缩在茅屋檐下,把石磨的呜咽、纺车的吱呀谱成《南泥湾》高亢的音符;在竹沟,中国共产党先后创办《小消息报》、教导队、被服厂、医院,全镇90%的青壮年加入民兵组织,累计培养4800余名军政干部。
从竹沟升腾起的星火,终于汇聚成燎原之势;三千万河南儿女的血火长歌,翻腾起抗日战争伟大胜利的浪潮。白云黑土间,杨靖宇胃中的草根与树皮,化作抗联将士穿插敌后的血色轨迹;狼牙山巅上,宋学义纵身跃下悬崖,挺阔起中原大地宁折不弯的脊梁;豫东青帐里,彭雪枫策马踏碎月光,将《论持久战》中的哲学思考化作精妙的“走光其退路,扰光其耐性,打光其气焰”战略战术;吉鸿昌就义前,高喊:“国破尚如此,我何惜此头!”面对十万子弟兵的赤诚与两万英魂的凛然,谁能不感叹“中原的每一粒黄土,都在为了民族大义熊熊燃烧”呢?
离开竹沟前,刘少奇深情地回望着这片他曾经战斗和生活过的土地。他说:“竹沟的血不会白流,种子已撒向华中。”而朴实的竹沟老百姓,更是把他们对刘少奇的红色记忆镌刻成最执着的年轮。
每逢清明,微雨初歇,当老槐树抖落第一颗新芽时,王秀英总要取出粗布棉袄,对着日头检视每一道歪斜的针脚。她念叨着:“少奇同志缝的扣子比铆钉还牢靠,就是缺了颗……”棉袄内袋里,半张破损的旧钞票,如同一枚嵌进岁月的徽章。
镇西头的木匠赵金锁,把刘少奇当年用过的八仙桌摆在堂屋正中。桌上常备着半碗芝麻叶面条,筷子横搁碗沿,似乎在等人落座。1948年冬,弥留之际的赵金锁突然起身,浑浊的眼神里迸发出微弱的光亮:“快听!青石板路上有马蹄声,定是少奇同志带着新歌回来了!”
竹沟小学的孩子们排演《当兵歌》时,总能看到九旬教师周明礼拄着拐杖凝望山路。在他用了多年的教案中,还夹着半页泛黄的《小消息报》,从上面依稀辨认得出刘少奇星星点点的批注。风起时,报纸沙沙作响,恰似当年那个身穿灰布军装的高大背影,披着暮色,推开教室的门。